日期查询:2023年07月14日
生有名,死有谥:

为什么说东汉光武帝的谥号不走寻常路?

  纵观两汉历史,大部分皇帝的谥号为“孝”再加一字的组合,如西汉孝惠帝刘盈、孝武帝刘彻,东汉孝章帝刘炟、孝献帝刘协等。然而,汉代也有两位特殊的皇帝在谥号上并没有遵循这样的规律,分别是西汉的建立者刘邦和东汉的建立者刘秀。其中,刘邦谥号为“高”,而刘秀则谥号“光武”。问题来了,如果按照今天的观念,将东汉看作与西汉不同的政权,为什么刘秀的谥号不是刘邦那样能彰显自己开国功绩的单字?如果按照当时的观念,将东汉看作西汉政权的延续,同为西汉宗室子弟的刘秀,其谥号为何不继承西汉皇帝的传统,而取“光”和“武”结合的双字谥呢?
   要回答这一问题,还要从刘秀本人的经历及其身份认同说起。
  
  从南阳到洛阳
  
   刘秀出身于南阳舂陵家族,其高祖刘买受封“舂陵侯”,天祖(高祖之父)刘发是汉景帝的第六子,封“长沙定王”。因此,从血缘关系上讲,刘秀是汉景帝的六世孙、高祖刘邦的九世孙。
   西汉建平元年十二月,刘秀出生于其父刘钦任职的济阳县县舍中。根据史书记载,刘秀出生时天降祥瑞,不仅当天“有赤光照室中”,当年济阳县更是长出了一茎出九穗的嘉禾。巧合的是,刘秀也表现出了好农事的秉性,善于经营田业,因此还为其兄长刘縯笑话过。
   但时势注定刘秀不能一辈子埋头于田野之中。
   西汉末年,政治腐败黑暗,土地兼并严重,社会矛盾日益加剧。初始元年,王莽篡汉称帝,并推行一系列“托古改制”措施。但改制的失败反而进一步激化了社会矛盾。王莽末年,天下连年遭受蝗灾,盗贼蜂起,社会陷入混乱。在这样的背景下,刘秀的征战生涯开始了。
   地皇三年,南阳陷于饥荒,刘秀因躲避官吏,到宛县(今河南南阳市)卖粮。此时南阳豪族李通等人用图谶“刘氏复兴,李氏为辅”劝说刘秀起兵。刘秀最初并不想答应,但思及兄长刘縯的种种举措,以及王莽新朝显露出的衰败迹象,还是在是年十月于宛城起兵了。
   是时,天下大乱,各地起义风起云涌,刘秀及兄长刘縯的起兵也与各部起义军合兵而进。地皇四年二月,以绿林军为主力的南方反莽联军拥戴刘氏族人刘玄为皇帝,建年号为更始,号称更始政权。刘玄任命刘縯为大司徒,刘秀为太常偏将军。
   王莽得知汉帝已立的消息后,便将战略目标从北方赤眉军转到南方绿林起义军上来,派大司徒王寻、大司空王邑率兵百万,集中力量讨伐汉军。五月,王寻、王邑的大军与严尤、陈茂会合后向昆阳(今河南叶县)前进,到达昆阳后便以十万大军围攻之。面对此种情况,刘秀和李轶等人在夜晚轻骑出昆阳,前往各地调集兵马增援。六月,刘秀率领召集来的队伍,列阵冲杀,连连取胜,最终以少胜多,击败了王莽的百万兵力,取得了昆阳之战的胜利。
   昆阳之战不仅奠定了王莽的败局,也对起义军和刘秀的命运产生了深刻影响。昆阳大捷后,更始帝派遣定国上公王匡攻洛阳,西屏大将军申屠建、丞相司值李松攻武关。面对起义军的节节胜利,南方豪杰也纷纷响应,不仅诛杀郡守,还使用汉年号以示支持。是年九月,三辅豪杰更是共同诛杀了王莽,更始帝也将北上建都洛阳。至此,存在了16年的新朝宣告灭亡。
   然而,新朝灭亡并不意味着统一的阻碍已清扫干净,黄河以北的各州郡还在观望,起义军内部的矛盾也在暗中滋生。
   当刘秀取得昆阳之战胜利后继续攻下颖阳时,其兄长刘縯为更始帝所忌惮,刘縯及其部将刘稷一并为刘玄所杀。刘秀为了不受更始帝猜忌,甚至要赶回宛城向更始帝承认错误,并且连为兄长服丧都不敢,更不要说自表昆阳之战的功绩了。刘秀的种种表现让更始帝感到惭愧,授予刘秀破虏大将军的官职,封他为武信侯,令其以破虏将军的名义代理大司马一职。
   十月,更始帝委派刘秀持节北渡黄河,镇抚河北各州郡。刘秀在河北地区平反冤案,释放囚徒,废除王莽时期的种种苛政,并恢复汉朝的官名。这一时期,刘秀逐渐获得当地吏民的支持,势力不断壮大。其击杀王郎、攻破邯郸等功绩还是引起了更始帝的猜忌。更始帝遣侍御史持节立刘秀为萧王,令其交出兵权,前往长安。而刘秀则以河北未平为推辞,不接受更始帝的征召。之后的数次战役后,都有部下提议刘秀称帝,但刘秀以盗贼未灭为由并未听从。直到更始三年(25),刘秀行至鄗城(今河北省邢台市柏乡县固城店镇),曾经与其同在长安读书的同舍生强华进献《赤伏符》,群臣趁机进言。
   这一次,刘秀答应了。
   更始三年六月己未,刘秀在鄗城南千秋亭即皇帝位,建元为建武,仍以“汉”为国号。十月,定都洛阳。
  
  能绍前业曰光,克定祸乱曰武
  
   据《后汉书》李贤等注,刘秀的谥号“光武”,按《谥法》解释为“能绍前业曰光,克定祸乱曰武”。
   刘秀在“克定祸乱”方面的功绩很好理解。称帝前,刘秀先是起兵于宛城,后又与王莽政权交战,在取得昆阳之战的胜利后出抚并平定河北。称帝后,刘秀以河北为基础,继续向外扩展势力,相继击败了盘踞关中的赤眉军和占据关东的梁王刘永,又攻破陇西、讨伐川蜀。至建武十二年(36),刘秀基本完成统一,西汉末年以来的混乱局势终于平定下来。此后,刘秀采取一系列措施巩固统治,恢复生产。最终,在其统治期间出现了被后世称为“光武中兴”的治世。
   其实,“武”字已基本可以概括出刘秀一生的功绩。一般而言,“高”“武”“文”等都可以作为开国皇帝的谥号,但刘秀为什么不能只以“武”为谥号,还要在“武”之前加上“光”字呢?
   上述假设的成立,建立在刘秀真的是一个独立王朝的开国之君基础上。
   实际上,刘秀的身份有些复杂,通过分析刘秀即位前的谶语和即位时的祝文,可以更深刻地理解时人对刘秀称帝的看法。
   如前文所述,强华曾向刘秀献《赤伏符》,有谶语“刘秀发兵捕不道,四夷云集龙斗野,四七之际火为主”。最后一句中的“四七”即“二十八”,指的是从刘邦至刘秀起兵,共计二百二十八年。“火为主”,即刘氏汉朝崇尚火德。可见,时人认可并强调刘秀与刘邦及其开创的西汉王朝之间的继承关系。
   另外,刘秀即位时,有祝文给王莽新朝定性为 “篡位”,这篡的自然是刘氏西汉王朝的位。而刘秀起兵抗击王莽,正是“匡扶汉室”。由此,在刘秀发展壮大自身势力的过程中,高祖刘邦第九世孙、西汉王室宗族子弟这一身份,为刘秀带来了极大便利,使其获得了一众豪杰的支持。
   另外,刘秀建立东汉后,也并不承认东汉是新政权,而是将其建立的“汉”看作西汉政权的延续。事实上,我们今天所使用的“西汉”“东汉”的说法,是后人为区别于由新莽分割开的两个汉王朝,根据首都的位置而作的修饰。东汉末年以来,时人更习惯称呼东汉为“后汉”,南朝宋范晔所撰《后汉书》即为典型。所以从这一层面看,刘秀或许并不能算开国之君。建武十九年,刘秀定宗庙并承祭祀,将宣帝和元帝尊为祖、父并祭祀于洛阳高庙,成帝以下祠于长安高庙,并将其亲生父亲刘钦追为南顿君。也就是说,刘秀的身份更类似“嗣君”,被迫抛弃了与父亲刘钦的父子关系,将自己过继给已故汉元帝为子。
   因此,若刘秀与西汉政权无关,那他大可使用“武”作为自己的谥号。但他在起兵过程中不断利用西汉宗室子弟的身份,使他必须继承西汉王朝的传统,不能在谥号上与西汉历代皇帝有所冲突——“武”已被刘彻使用过,刘秀自然不能重复。
   最终,刘秀的谥号选择将“光”与“武”合用,既不与西汉历代皇帝的谥号重复,也可以更好地彰显刘秀讨伐反贼、兴复汉室、平定天下的历史功绩。
  
  越来越长的帝王谥号
  
   据《通志·谥略》,谥法制度起源于周人。周代之前的帝王,在称呼方面经历了名、氏、号一体,名、氏一体但号不同,名、氏、号均异的发展过程。夏商两代多以一名生死通称。至西周时期,开始使用谥号称呼已经去世的人物。周代定谥法,与周人的礼制思想和宗法伦理观念密切相关——“有讳则有谥,无讳则谥不立”。后人称前人,后王称前王,均忌讳直呼其名,而宗法制度下又涉及对宗庙或宗庙中神主的辈次排序,所以为先人定谥号以别昭穆。
   所谓“生有名,死有谥,名乃生者之辨,谥乃死者之辨,初不为善恶也”。谥号最初只是追忆先人、寄托哀情,所以早期只有美谥、平谥。西周共和以后,谥号开始出现褒贬善恶之意,当时的恶谥主要有幽、厉、灵等字。春秋时代,谥法制度化,各国广泛实行谥法制度。这一时期大部分君主的谥号还是单字谥。战国时期,多位诸侯国国君的谥号选择双字,或许是受到春秋战国之交、以双字为谥号的周威烈王的影响。
  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,为彰显自己“功过三皇,德高五帝”,议定以“皇帝”作为最高统治者的称号;同时认为谥法制致使“子议父、臣议君”,将其废除,并称自己为“始皇帝”,令后世子孙以“世”计数,“二世、三世至千万世,传之无穷”。因此,秦朝皇帝并无谥号。
   刘邦在起义过程中受儒生影响,认识到礼仪制度的重要性,重新恢复了谥法制度。从第二位皇帝刘盈开始,西汉皇帝谥号的第一个字均用“孝”字。可以说,汉代除高帝刘邦外,其他皇帝的谥号均为双字。但我们今天称呼汉代帝王,常常省略第一个“孝”字,这也带来了汉代皇帝均为单字谥的错觉。如前文所述,在这种情境下,光武帝刘秀谥号的特殊点,或许并不在其谥号为双字,而是在其谥号的第一个字并未用 “孝”,而是用“光”来突出其对西汉政权的合法继承性。
   魏晋南北朝时期,政权更迭频繁,北方少数民族和中原汉族均向南迁徙,带来了民族融合的趋势。此时帝王谥号的特点,突出表现在各朝开国皇帝多用文、武。而从字数来看,一字或二字的谥号仍为主流。
   总体来看,中国古代帝王的谥号,在唐朝以前还是以单字为主,双字为辅。但进入唐朝之后,帝谥的字数开始不断加多。唐朝历代帝王中,除殇皇帝李重茂外,谥号没有再出现单字,多是五字、七字甚至九字,字数最多者,竟能达到十八个字!
   唐朝之后,宋朝帝谥多为六字或十六字,辽国帝谥在四到七字不等,金国帝谥在八到十六字不等。元朝帝谥字数有所降低,多为四字或六字。明清时期帝王谥号逐渐“膨胀”,明朝帝谥以十七字为主,清朝帝谥则均在二十字以上(上述历代帝谥的统计只涉及实任皇帝,追尊不算在内)。
   可以看出,自唐代始,帝王谥号的用意已经由客观评判、褒贬善恶,转变为溢美之词的堆砌,明清时期更是赋予其更深刻的政治深意。也正因如此,今人在称呼中国古代历代帝王时,经历了由早期多称谥号,隋代之后多称庙号,至明清时期又多称年号的变化。 本报综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