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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:我的红色家风

凿开混沌得乌金


   韩兴华(1919—2004)山西新绛人。1937年参加工作,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。1937年2月,加入山西牺牲救国同盟会寿阳教导团决死三纵队;1938年3月,任新绛县牺盟会特派员;1940年1月,任新军二一二旅五十四团三营十一连政治指导员;1954年从临汾公安处调任阳泉裕民煤矿矿长、书记,劳改支队政委、支队长等职。1983年离休。
  讲述人:韩德生 讲述时间:2022年9月16日 整理人:张玉
  
  烈火淬炼初心
  
  我父亲韩兴华,1919年4月出生于山西省新绛县。他原名韩辅进,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改名为韩兴华。父亲改名是取振兴中华之意,他的名字可谓改得名副其实。父亲是穷人家庭出身,于1937年2月参加了山西牺牲救国同盟会。牺盟会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组织。1945年抗日战争结束后,为了建立新中国,父亲跟着大部队转战南北,参加大小战役不计其数。十多年的战争生涯,磨炼了父亲坚韧不拔的革命意志,坚定了父亲对共产主义的信仰。
  1954年,父亲从临汾公安处调到阳泉裕民煤矿(后改名阳泉荫营煤矿、山西省第二劳改支队、阳泉第一监狱等),先后任矿长、书记,劳改支队政委、支队长等职,在这晋察冀咽喉的刘备山下、桃河之畔扎下根基,担负起了惩罚、改造罪犯和煤炭开采的双重任务。那时的矿区,工作、生活条件十分艰苦,而且自然环境恶劣,当时的矿区民谣是这样唱的:“山高石头多,出门就爬坡;春种一大片,秋收一小箩。”我父亲接手组建不久的阳泉裕民煤矿后,就带领全矿一班人,发扬“自力更生、艰苦奋斗”的精神,坚持“改造第一、生产第二”的方针,在艰难中前行。建矿初期,省里要在矿上召开煤炭生产会议,矿上连接待参会人员吃饭的多余餐具都没有;经请示上级后,才从太原宾馆拉来了盘子、碗等餐具,开完会后又给退还回去。
 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,经济基础十分薄弱,百废待兴。煤炭是我国主要能源和重要工业原料,被国家列入首要发展的工矿生产项目。那是在国家的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,国家开始了大规模的经济建设,对煤炭的需求量剧增,而矿山原有的基础十分薄弱,开采技术落后。为了获得最大效益,我父亲及一班人带领管教人员,开始了艰辛的创业之路。
  经过几年的艰苦创业,煤矿的开采由手工发展到半机械化,再到机械化作业;运输由初期的人力、畜力到改用索道和汽车,再到火车专线,煤炭开采走上了快车道。
  在担任监狱长、矿长的数十年时间里,父亲一直与时俱进、勇往直前。伴随着共和国成长的脚步,他带着阳泉一监走过了由小到大、由弱到强、由落后到先进的艰难征程,改造罪犯工作取得了巨大成就,矿山建设取得了辉煌业绩。他栉风沐雨、披荆斩棘,在高墙电网中写下了众志成城的诗章,用忠诚谱写了使命和责任担当。1993年,我父亲被司法部授予 “司法行政一级金星荣誉奖章”,1994年被煤炭工业部授予 “长期从事煤炭事业纪念奖章”。这“三十功名尘与土,八千里路云和月”的光辉岁月,令人难忘。
  
  熔炉锻造党性
  
  父亲是实实在在干事的人,他教导我们做人做事都要有信念。父亲不仅自己一直保持着艰苦朴素、克己奉公的作风,而且常常教育我们不能丢了这份优良传统。矿长和监狱长的双重身份,以及煤炭生产和罪犯改造的双重冶炼,锻造出他坚如铁石的党性。
  有一次,公安部通知父亲去北京参加“两劳”工作条例起草预备会议。当父亲兴冲冲来到公安部门口拿出证件报到时,却被门卫拦住不让进去。后经领导核实后,门卫才道歉放行。父亲问他:“为什么不让我进会场?”他说:“你不像个领导干部,穿着朴素,又没有戴手表。”我母亲生平的心愿是买一块手表,穿一双皮鞋,但直到她五十九岁去世都未能如愿。小时候,家里的煤不够烧,作为一矿之长的父亲,宁愿家里冷些也不让我们占公家的便宜。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只好在灰渣堆中捡煤核儿回家用。有一年冬天,家里窗户上的一块玻璃碎了,我们想先去维修组要一块公家的玻璃装上,父亲不让,叫我们先用毛头纸糊上窗户。
  父亲对我们很严格,但对职工却十分关心。当时矿上的生产任务非常繁重,运输是个瓶颈,为了高效安全地完成运输任务,父亲要求每天给加班的司机们吃一顿“加班餐”以补充营养。父亲经常到食堂查看饭菜质量,看大家是否吃饱、吃好。司机师傅们都感动地说:“哪有这样的领导,对我们这么关心,他自己又不吃,看着我们吃完了,他才回去。”这就是我们的父亲,关心别人胜过关心自己。
  父亲虽然文化程度不高,但他非常尊重知识,尊重人才。记得有一年,上级给矿上分配来了几名中专生,父亲如获至宝,亲自坐着大卡车到太原把他们接到矿上。学生们以为接他们的人是矿上的一般工作人员,结果在第二天的欢迎会上才知道原来昨天接他们的是矿长、书记,非常感动。
  1970年,父亲到闻喜县插队,离开了他付出十几年心血的煤矿。我两个妹妹也跟着父亲到闻喜插队。当地的条件特别艰苦,缺水少煤,他们就自己劈柴、挑水。为了生活,父亲和妹妹们学会了编筐、扎笤帚,能自己制作简易的生活用品。我大妹那时才十二岁,小妹才八岁。有一次,队里的几个知青带我的两个妹妹去摘枣(村里栽的枣树),摘完之后,他们让妹妹们各装了一裤兜的枣。山路崎岖难走,天又下着小雨,妹妹们回来时鞋袜都湿了,又累又饿;可刚到村口就碰到父亲——父亲让她们把枣掏出来交给大队。村里的队长和知青们都说让孩子们吃几个枣不算什么的,但父亲坚持不许,说不能从小养成占公家便宜的习惯。妹妹们只好委屈地把枣上交了。
  1973年,父亲调任新绛县公安局局长。我三姐当时在新绛纺织厂织布车间工作,很辛苦。她央求父亲给她调换一下工作。父亲严肃地说:“别人能干,你就能干。”从此三姐再也没有提出过这样的要求。她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努力工作,成绩突出,先后被评为厂、运城地区劳动模范。1977年,三姐代表车间出席了全国工业学大庆表彰会议,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,并被选为“山西省第四届党代会代表”——直到这时,父亲才露出欣慰的笑容。
  1979年,父亲因工作需要回到阳泉第一监狱担任党委书记。按照政策,我的两个妹妹可以随父亲回到阳泉。她们都在阳泉长大,对这里感情很深,特别想回到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。可是父亲不让,他对妹妹们说:“两个姐姐已经都在老家扎根了,你们也留在这里吧,在哪里工作都一样。”妹妹们当时是有怨言的,尤其是小妹。小妹从小崇拜父亲,喜欢警服,觉得在公检法系统工作是神圣而光荣的。她希望父亲带她回来,回到阳泉一监,安排她从事喜爱的警察工作。父亲的拒绝让小妹很失望,她赌气要凭自己的本事进入公检法系统。最后,小妹真的靠自己的努力考入了新绛县公安局,成为一名民警。考上后,她给父亲打电话,父亲很高兴,嘱咐她好好干,小妹的委屈也就烟消云散了。小妹在工作中很争气,曾荣获“运城市三八红旗手”“运城市劳动模范”等称号。
  
  患难愈见深情
  
  我母亲杨万娇,1918年6月生,比我父亲大一岁,是一位裹着小脚、没有文化的地道农村妇女。我父母的婚姻其实是包办婚姻,结婚前他们没有见过面。他们于1936年结婚,婚后不久父亲便参加牺盟会到了寿阳。父亲这一走就是八年,音讯全无,一大家子的重担都压在了母亲肩上。八年来,母亲既要照顾爷爷奶奶,又要照顾当时年龄还小的姑姑叔叔,还要纺花织布,补贴家用。20世纪30年代末,一场伤寒病席卷了全村,爷爷全家都病倒了,只有母亲没有生病。母亲每天熬药做饭,冒着被传染的危险伺候生病的家人,使全家人顺利康复。姑姑们和母亲特别亲,不管母亲叫嫂子,而叫姐姐。
  1945年,日本投降了,可父亲仍没回家来,周围人都说父亲怕是九死一生。父亲和母亲又没有孩子,大家便劝母亲趁年轻改嫁,但母亲执意不肯。直到一位老乡捎回来父亲的一封家信,大家才知道父亲还活着。原来那时父亲在战争中身负重伤,一直在晋东南养伤。我母亲喜极而泣。1946年,国民党反动派开始抓捕八路军家属。母亲得知消息后,让舅舅赶着小毛驴连夜护送她前往晋东南解放区,走了好几天,半路上毛驴也被炸死了,才在晋城的深山老林里找到了父亲——夫妻重逢在太行山上。1947年,他们有了我的大姐,因为她是在晋城东沟出生的,所以小名叫东生。
  父亲非常孝敬老人。20世纪70年代,国家经济比较困难,父母工作也很忙,但他们仍挤出时间回老家看望长辈,每次去总会买一些当时我们认为非常好吃的东西孝敬老人。说实话,那些东西我们在家里是吃不到的,也只有在奶奶那里才能跟着分享一点儿。
  叔叔和父亲分家时,和父亲商量说奶奶跟谁过就多给谁一间半房子。父亲说:“我不要房子和家产,只要老人。”这在村里一时传为佳话。
  父母的言传身教,润物无声,在父亲年迈多病不能自理时,我们姐妹们争相照顾他。我们一家人以行动尽孝,喂饭、洗涮、端屎倒尿,我和我爱人更是每晚守在床前。父亲长期卧床,大便干燥,我爱人经常用手为父亲抠出大便,以尽量使父亲少些痛苦。父亲卧床几年没有生过褥疮,家中没有一点儿异味。孝敬老人是我们应尽的责任,但组织却给了我们很高的荣誉。2007年,我爱人荣获“阳泉市十佳好儿媳”称号,2010年荣获“山西省敬老好儿女”称号。
  我们兄弟姐妹关系融洽,父母在世时尽孝,父母走后互助。我三姐婆家在农村,她既要伺候年迈的婆母,又要抚育儿女,生活较辛苦;她女儿考上大学之后,她在高兴之余又为学费犯了愁。我主动为外甥女垫付了学费和生活费,帮三姐渡过了难关。三姐儿子结婚的时间因故定得仓促,小妹主动拿出她为嫁女儿准备的棉花,大妹张罗着买被里、被面,大姐和二姐组织姐妹们不分昼夜加工缝制,几天工夫就将几床结婚用的被子、褥子整整齐齐摆放在了外甥的婚床上。斗转星移,如今三姐的儿女都非常优秀。2019年,三姐家被评为“三晋最美家庭”,受到山西省妇联的表彰。三姐常说:“没有姊妹们的鼎力相助,就没有我家的今天。”
  父母倡导的家风,让我们兄弟姐妹和睦相处、互谦互让;我们对家风的传承,让我们的子女知书明理、忠孝仁义。在我们这个大家庭中,一家有事,便是大家之事,所有家庭成员都会伸出援助之手;只要兄弟姐妹在,我们什么都不怕。我每年都会组织大家聚会,大家谈工作、谈理想、谈生活,既促进了大家庭每个成员之间的沟通交流,又在潜移默化中把优良的家风传承了下去。
  薪火代代相传
  1970年,我进入阳泉一监参加工作。一看到壁垒森严的高墙,强烈的责任感和正义感便从我胸中升腾而起。我知道这里是光明与黑暗的交界,是正义与邪恶较量的战场,是国家与人民的坚盾,是幸福与安宁的保障。这里充满危险,但我不怕,我有父亲的教诲,有家风的传承,我愿以父之名,以满腔热血为誓,将青春奉献于这个养育我长大的地方!
  我永远记得第一次直面罪犯时内心的紧张,记得第一次制作法律材料时的忐忑,记得第一次值班备勤时的孤单,记得第一次因为加班一月不回家时的无奈。我也记得第一次送走刑满出狱的罪犯时,他哭着说“谢谢您”时的成就感;记得第一次送别因公牺牲的战友时内心的悲伤。
  父亲已经去世多年,我也已经过了耳顺之年。回眸当年岁月,我在监狱系统基层一线辛勤工作已有四十多个年头。在这一万多个日日夜夜里,我从医院护士、狱警、干事、科长各个身份角色中几经转变,一路走来,不忘初心,牢记使命,坚持原则,始终践行“忠诚、干净、担当”的监狱人民警察要求,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感染、影响着身边的人,我在工作中取得了一些成绩,我想,我无愧于我的父亲。
  我们家三代人都在阳泉一监工作,我儿子现在是看守大队副科长。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,尽管岁月流逝,但我们这个“警察世家”的家风和从警初心始终未变。阳泉一监这个特殊的地方,见证了我们家族的成长历程,是这地下埋藏了千万年的乌金熔炼出我们火红的家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