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台山记
●张浩然
晨雾未散时,我已在台怀镇的青石巷里。山岚像一卷乳白色的轻纱,裹着黛色山峦缓缓游动。卖香烛的老妇把铜盆搁在门槛前,清水里浸着新摘的野山菊,露珠凝在花瓣尖上,正巧坠在路过的僧袍间。
五台山的庙宇是长在悬崖上的。显通寺的金顶刺破云层,铜铃在七十米高空摇晃,叮当声碎在花岗岩台阶上,滚过放生池里锦鲤的脊背。转经筒的藏族老阿妈佝偻着腰,绛红袈裟扫过唐卡斑驳的边角,千年时光都浸在酥油灯昏黄的光晕里。
正午随居士们过堂。斋堂的梁木被香火熏成琥珀色,八仙桌摆着青花粗碗。执事僧敲响云板,三百双木筷同时落在案上,竟无半点声响。窗外的白塔忽然晃过几痕鸟影,却是斑鸠啄食供米,佛前的清水映着它们灰蓝的翅羽。
南山寺的老僧教我辨钟。他说显通钟声沉郁如海,菩萨顶的钟声清越似鹤,最难得的是明月池的晚钟,总在最后一抹霞光里浮起来,像片梧桐叶飘在暮色中。果然日暮时分,钟声自山谷深处漫上来,惊起柏树林里成群的寒鸦,翅膀拍碎满天绛紫的云。
夜宿龙泉寺,厢房纸窗沁着松脂香。子时忽闻木鱼笃笃,披衣循声而去,见值夜僧在藏经阁前扫落叶。竹帚沙沙掠过青砖,惊起满地银霜似的月光。“小师父不困么?”我问。他指指殿内长明灯说:“佛前的火,睡不得。”
次日登东台望海峰。石阶缝里开着蓝紫色的龙胆花,岩羊立在危崖边啃食苦艾。云海在脚下翻涌,黛螺顶时隐时现,恍若蓬莱仙岛。卖茶水的婆婆说:“山雾浓时,能听见前朝僧人的诵经声。”话音未落,一阵风过,确有空灵梵呗自云深处浮起。
归途遇雨。躲在古佛殿檐下,看雨水顺着鸱吻淌成珠帘。守殿人燃起艾草驱潮,青烟缠绕着十八罗汉的金身。他指着西墙模糊的壁画说:“顺治爷出家的故事就在这儿。”水汽氤氲间,画中帝王衣袂飘举,竟似要破壁而出。
临别时,我在塔院寺求了串菩提子。知客僧用朱砂笔在签文上勾了“清凉”二字。山门外卖山货的汉子笑问:“师傅们总说五台山是文殊道场,您可曾见着菩萨?”我望着盘旋而上的苍鹰,忽然想起李白那句“此山云海间,时闻钟磬音”。
暮鼓又起。山道上的挑夫卸下背篓,取竹筒饮山泉。晚霞把白塔染成金顶,归鸟驮着最后的天光,投向十万青峰的怀抱。